基本案情

孔某（化名）和宋某（化名）的店铺相邻，同在某国道旁经营汽修生意，平时有竞争，互相不说话。某日，双方店铺后一垃圾堆起火，宋某组织周围商铺店主救火，但孔某因睡觉，火快被扑灭时才赶到现场。到现场后，宋某指责孔某救火不积极，并称起火原因系孔某经常往垃圾堆里倒废油所致，双方遂发生争吵。争吵后，宋某让妻子刘某告知孔某，将电线从其家商铺后挪开，要不然就剪断电线。原来，这排商铺的电线都需从宋某商铺的墙上过。孔某未予理会。争吵当日中午，宋某将孔某家电线剪断，孔某修理厂无法运转。无奈，孔某找到片区电工，重新规划路线，线离宋某店铺的墙面有两米远。施工时，宋某和妻子刘某，当面辱骂孔某，并警告电线必须离墙三米以上，否则还将剪断。电线重新安装并通电后，宋某找到孔某，告知给予一天时间挪开，否则仍将剪断。后孔某请托中间人几次说和，宋某不予理会，仍将电线剪断。

剪断电线后，孔某的汽修厂停止营业，第二天中午孔某从集市上买了一把砍刀和匕首，放到汽修厂。当日晚上孔某喝完酒后，拿着砍刀到宋某商铺，并用砍刀拍打宋某，双方纠缠在一起，孔某的两个弟弟将孔某拉回汽修厂，并将汽修厂大门上锁。宋某受伤后，其妻刘某打电话告知宋某的母亲滑某和弟弟宋某2，因宋某是当地人（孔某为外乡人），其又纠集了同村其他人来到孔某汽修厂，宋某母亲滑某手持铁锤，宋某2 手持铁管，砸开了孔某汽修厂大门，然后二人打砸孔某新购置的机械设备并殴打孔某妻子和弟弟，其中孔某弟弟被铁锤砸中头部，当场晕倒，满脸是血。孔某妻子被宋某2摁倒在地，用铁棍殴打。此时孔某为避免矛盾激化，躲在车间后面。目睹此景，孔某再也无法忍耐，拿起匕首，在人群中乱舞，其中将滑某和宋某2捅成重伤，然后径直跑到宋某商铺，一刀刺到宋某心脏，致宋某当场死亡。

后孔某返回汽修厂，其弟弟拨打报警电话并告知孔某，孔某等待警察到来，归案后一直如实供述。

后一审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孔某死刑。

辩护思路

二审过程中，家属找到我们。接受委托后，我们压力很大，认为本案造成的后果极其严重，很有可能被判处极刑。但经过研判案情，我们同时也认为宋某、滑某、宋某2存在一定的过错，本案的矛盾具有一定的社会性，希望能不判处极刑。主要理由如下：

一、孔某构成自首

本案中判断孔某是否构成自首的关键问题是符不符合“自动投案”的条件；因为“如实供述”无需过多讲述，孔某自归案到庭审，其始终如实供述，配合调查，而且口供稳定，没有反复。

来看孔某是否符合“自动投案”的条件？

根据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体问题的意见》第一条第三项之规定：明知他人报案而在现场等待，抓捕时无拒捕行为，供认犯罪事实的，应当视为自动投案。

本案中，孔某的弟弟在案发当天报警，公安机关很快出警到达案发现场。弟弟在报警后曾明确告知孔某已报警，警察一会会来。孔某也明确回答说：那就等着警察来处理吧。孔某当时是有行动能力的，明知警察来了以后的后果，能跑而不跑，警察来了以后也一直配合调查。因此，孔某符合自动投案的条件。

而一审判决认为“弟弟系见到对方人多出于害怕事情闹大的目的打110报警之后告诉孔某，可见弟弟报警时并非出于将孔某置于侦查机关控制之下的目的，故孔某的行为不符合主动投案的本质要求”。

一审判决首先认定了弟弟报警及告知孔某的事实。但以“报警目的”来否认孔某的“自动投案”显然不当。

首先，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体问题的意见》第一条第三项之规定中并没有提到报警目的，只是说：他人报案而在现场等待，抓捕时没有抗拒。从这个条文的当然之义来解释，并没有要求“报警的目的”。因为从被告人的角度来讲，无论谁报案，出于什么目的报案，对被告人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和影响。只要被告人知道有人报案，那么警察必然会来，只要被告人不走或不抗拒抓捕，对被告人来说必然会面临抓捕，接受法律的制裁。这个条文核心的意思“能逃而不逃”，如果考量“报警目的”那就是不当的扩大解释，不符合立法本意。

其次，对孔某来说，得知弟弟报警后，他当时也意识自己捅人了，后果可能很严重，只要他“能逃而不逃”必然会接受法律的制裁，符合自动投案的主动性和自愿性。

最后，即便本案对“自动投案”的条文理解有争议，也应当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解释（后附案例，供参考）

二、一审判决虽然认定宋某对案件的发生、矛盾负有一定的责任，但考虑的程度还不够或者说没有充分考虑。此外，根本没有考虑滑某、宋某2的过错。

本案是典型的因为邻里矛盾引发的纠纷，根据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贯彻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见》的规定，对这类矛盾和纠纷在适用死刑时要特别慎重，对于一方有明显过错或者矛盾激化负有直接责任的，一般不判处死刑立即执行。

（一）关于宋某的过错

来看本案，孔某门市的用电线路从宋某门市墙上过，是合法的相邻权，应当得到保护。况且，我们去现场勘查过，根据附近的线路布局，孔某门市要想通电，线路没有办法绕开宋某家门市。孔某只能从此走线，别无他法，而且案件发生之前，通电线路已走了10多年。

但宋某和妻子刘某却无事生非，因为同行竞争和其他原因，仗着自己是本村的，孔某外村的（庭审中怕激化矛盾，我们没有表达，但这是真实的原因），让电工断电。断电后孔某让自己的房东和朋友找宋某两口子说和，宋某还是不允许。后孔某找了几家后面的邻居，重新布线，可在施工当天，宋某与刘某当众辱骂孔某并阻挠施工，孔某也忍了。可通电后，宋某与刘某仍不依不饶，执意断电，找到允许孔某过线的后邻居等人，让后邻居等人不再同意孔某过线，后邻居等人顾忌和宋某同村，无奈答应宋某。后宋某带着后邻居等人去找电工要求断电。

就这样，宋某一而再，再而三，三而四去阻挠、破坏孔某门市通电，没完没了。可要知道，线路只能从这过，宋某这是要断绝人家生路，孔某门市上也养活着七、八个人，上有老，下有小，这不是往绝路上逼孔某吗？

况且案件发生前，孔某通过各种平和的方法去解决纠纷，穷尽了以他的认知能力（孔某小学文化程度）所想到办法。让他去起诉，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，一是民事诉讼耗时一二年很正常；二是法律在解决乡村矛盾上还存在死角，类似本案如何起诉、如何判决、判决后如何执行都是非常难操作的。这不是书面上一句所谓“不能正确处理矛盾”所能涵盖的。

另外，此次纠纷发生在乡村熟人社会，不同于发生在城市生人社会。乡村熟人社会发生点事，乡邻都知道了，而且都在看涉事者如何解决，宋某当众这么过分的欺负孔某，他的自尊和尊严更容易被侵犯，侵犯的程度也会更深，报复的可能性也会加大，甚至都可以说孔某是屈辱的。我本人也是从农村出来的，对此有很深的感触。如果是发生在城市生人社会，发生的矛盾不易传播，即便受点委屈和屈辱，忍忍过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。

但是，本案中宋某的过错不能从其行为去判断，而是要放到当时特定的环境去综合考虑，矛盾的社会性不容忽视。

（二）关于滑某与宋某2的过错

孔某第一次去找宋某时，带着两把刀。孔某当时完全有能力和条件去捅刺宋某，可他并没有，也没有实施其他具有致命危险的行为，这足以说明孔某不想事态扩大，就想吓唬宋某。第一次发生冲突后，孔某被人拉回自家门市后，曾让其妻子打电话叫人过来说和，更加说明，他无意事态扩大，想平息下去。

但之后，宋某的妻子刘某打电话叫来了滑某和宋某2，滑某和宋某2来后不问青红皂白，不问缘由，拿起足以致人伤害的铁锤和铁管，前往孔某门市打砸。当时，孔某门市的大门已上锁，其二人将其砸开，并入内打砸机械设备。看此情况，孔某弟弟和妻子上前阻止，弟弟被一锤敲晕在地，满脸是血；妻子也被打倒在地。而且当时孔某的女儿也在场。

试想作为男人的孔某怎么可能不被进一步激怒？本身就是宋某欺负人在先，现在宋某的家人滑某、宋某2又过来打砸门市，殴打其家人。当其看到弟弟晕倒在地满脸是血、妻子被打倒在地，其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性与克制，自此本案的惨剧才开始发生。

那试问，滑某、宋某2不问缘由的持械打砸门市和殴打孔某家人就没有过错吗？对此后事态的进一步扩大就没有过错吗？要知道他们来之前还没有产生严重的后果。

以上是我们的辩护观点，欢迎大家批评指正……